苏傲雪先是欢喜地抿嘴偷乐,仰头看他的眼神却是带嗔的。心想着,像这样无处证实的话,随便撒谎也没甚关系,还是不要轻信的好。
杜景堂先搂着她,亲了亲她的发丝,然后恳切地对她交代道:“是陪我妈跳的。她年轻时也是个时髦女学生呢,据她说结了婚也还是出来交际的。但是,后来家里添了我们这些孩子,就有忙不完的事了,渐渐地就不爱出门了。有时候她脚痒了想跳两步,就会在家里放唱片,都是我和我哥陪她跳的。”
苏傲雪瞪着眼看他,直看得他眼神都慌乱起来,不知要怎么证实此事方好。这才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表示自己相信了。又问道:“还有你弟弟,对不对?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个亲弟弟。”
杜景堂不是第一次谈起家里了,但也只有这一次,苏傲雪是愿意他继续往下谈的。他心里一快活,把人搂得更紧了,笑答:“他太小了,又受宠,喜欢出去玩儿,不爱在家里守着老人听他们唠叨。”
苏傲雪颔首,不免感叹道:“三哥原来还是个孝子呢。”
杜景堂微微皱眉,揪着话里的小辫子,凑在她耳边问:“怎么叫‘原来还是’?你从前把我想得很坏,是不是?”
苏傲雪被他的气息打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壁躲一壁说:“不是不是!你以前看人的眼神很清高的,我就以为你对谁都很淡淡的。就像……”
可惜她的描补不高明,反而让杜景堂两只手都转移到腰上去挠她痒痒,起劲地逼问她究竟像什么。
两个人由标准的舞姿,变成了亲密的搂抱,只有两对脚在敷衍音乐的节拍。
在杜景堂从前的想象中,自己和苏傲雪跳的第一支舞,应该是张弛有度、技惊四座的。真的等来了第一支舞,他们只顾玩笑,一点花式舞步没有,甚至好几次不留心,还和别的客人磕了几下。但他喜欢这种胡闹,认为是情浓到了极点以至忽略了音乐,才会瞎跳的。
想着这些,就更加胡来了。他已经不再纠缠于那个问题了,只是专注调情这件事本身。
“像……”苏傲雪却还老老实实在想那个答案呢,“像叛逆的新青年,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放着少爷的好日子不过,非要离家出走去革命。”
这年头,夸人学问好、家世好、长相时髦,都不算是最好的恭维。要夸人家是紧跟时代的新青年,是敢于冲破旧家庭的有革命精神的人,那才是一等一的赞扬呢。
岂料杜景堂对这话,非但不觉得顺耳,反而感到刺耳,谁让他实在不是那种人呢。
等了半天都没听见他接话,苏傲雪忽而脸色一变。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懊悔,自己思来想去竟然说了最糟糕的话。杜景堂曾经是明学生,却屈服于旧式婚姻,他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话呢?今晚喝了几杯,又在舞池里转久了,还真是把脑子都丢了!
“我……”苏傲雪正要开口解释,音乐戛然而止。
乐队暂做休息,乐手忙着换乐谱,而舞池里客人也都一哄而散。
如此把说错话的一页揭过去,其实也不坏吧。
苏傲雪低了眼,睃着彼此紧握的双手,又抬眸望望杜景堂的侧颜,欣然地笑着。他们磕磕碰碰的时候不少,但很庆幸,不管是杜景堂还是她自己,从来不和对方认真计较。别说这样一点小口舌,就是再大的心结,也都会过去的。
别看舞厅里客人很多,但有高昂的消费做门槛,其实来来去去又都是老熟人。
杜景堂从舞池下来,就发现陈冬易也来了。他就朝着那桌仔细辨认了一番,虽然好些人都发福了,但还是能认出来,和陈冬易一起来的是大学里几位要好的同班。杜景堂向来怕见老同学的,因此拿背对着他们,意兴阑珊地喝了口闷酒。
苏傲雪刚说错了话,当然不敢胡乱开口,看他恹恹的样子,只能提着一份小心,在旁边默默地陪坐。
至于那边的陈冬易,之所以约了一帮老同学过来,不为别的事,正是为了凤姿在拉投资。
“真的,我们公司的前景特别好。原来呢,《少年春梦》的投资只有一万出头,我们的票房目标也只是两万块。经济上尽量做到不亏损,那么收获到的拍摄经验,就是我们的赚头了。虽然只拍了这么一部戏,但是按照目前的销票速度,大概整体票房是要超过五万块的,这比我们先前的预估可是翻了倍的呀!”
现在别说国内局势,国际上局势同样是不安稳的。因此,当大家听说陈冬易大方请客,是为了要挖他们口袋里的钱,态度立刻变得很敷衍。可听到他说起投资和收益时,倒都眼里一亮。
陈冬易是生意场上的老手,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话:“也是多亏了杜景堂,他为了支持他的女朋友,给我们公司投了一万块钱,让我们有充足的资本置景、置装。”
同学里边资产最丰厚的吴绍明,首先开口问:“一部电影投资两万多,毛利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陈冬易满脸堆笑地正脸看着他,细细盘起了账:“没有!杜景堂投进来的钱也没有全部花在电影里,我们公司实际对影片的投入是一万六千块。其余是资产投资,譬如摄影器材是可以反复利用的资产,摄影棚虽然要按照不同的影片重新置景,但是后期消耗没有前期那样庞大。杜景堂入的那部分股,让我们有实力去购买器材。之前为了节省预算,器材都是租借的。等到《少年春梦》的票房结算出来,我们就有实力同时开两部电影了。这样利滚利地做下去,也许很快我们凤姿就是上海滩电影业的第四位巨子了。”
吴绍明虽然喝了不少酒,头脑倒还是很清醒的:“同时开两部电影吗?可是,摄影棚只有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