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东公开站出来表示支持你的意见,这对参与投票的人来说,已经是很强烈的暗示了!”
苏傲雪脖子一硬,反问:“你没有参与过剧组的会议,你怎么就能确定股东支持我一定是出于私心呢?”
有记者带着主观的偏见,开口质疑:“因为你们私下的关系,不得不使人遐想。”
私下的关系吗?赵广每天收了工,都要请凤姿的管理层,尤其是身为总经理的陈冬易变着花样地消遣,这难道就不是瓜田李下了吗?男人用男人的方式四处笼络人心,就不需要被质疑了吗?
如果只为了辩个输赢,这些话说出来对苏傲雪一定有益。但苏傲雪知道,做人做事不能像赵广那样拼一时之气,更不能逞口舌之快。
尚能维持理智的苏傲雪循着声音看向那个男人,抬高音量解释:“你我都是做字工作的,刚才你既然提到了,赵广的不满来自于一个镜头——”她高高地举起一根手指表示强调,“一个!一个镜头就能决定整部电影的成败了吗?就好比你的章,会因为替换了其中的一个字,造成整篇章的重大失误吗?”
话音才落,便爆发了一阵不小的哄笑声,像是狡猾的猎人等来了主动送上门的猎物。
“对于我们记者来说,最讲究的就是用词精准,确实容不得一字之差。”
“是吗?”苏傲雪扯着嗓子反问,“你们真的那么在乎用词的精准吗?”
她的一对眼睛毫无征兆地红了起来,不是因为被人围住使劲逼问而有了委屈,却是一种愤怒,并且是积怨已久!
“民国二十四年三月八日子时,阮玲玉女士于家中吞食三瓶安眠药,凌晨三时被家人发现并紧急救治,最终因医治无效身亡。而三月八日当天清晨售卖的报纸中,却有记者详细描述,七日夜间亲眼见到阮玲玉在跳舞场中与电影公司总经理、导演以及数名富商谈笑共舞,至天明方散。”
所有人都诧异,为什么苏傲雪义愤填膺地提起了此事。听起来这与当下的对话,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但苏傲雪并不认为自己挑错了话题,她觉得此时此刻拿出这段旧闻来说,再合适不过。
“我想请问各位,子时是天明吗,凌晨三点钟是天明吗?天明的时候,阮玲玉女士人在何处?她在医院,在病房,在生死一线间!可那些小报记者为了卖报挣钱,仅仅是看见阮玲玉那天去了跳舞场,就立刻折返报社把此事写成了彻夜狂欢。时至今日,还有小报到处造谣阮玲玉没死、阮玲玉复活了!所以,你们配说自己用词精准吗?你们简直满口鬼话!”
本来是记者蜂拥过来盘问苏傲雪的,结果成了她一人舌战群雄并且还占了上风,训得记者们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街对面停了一辆车,而且已经停了许久。因为记者只围着苏傲雪,从而忽略了杜景堂的出现。他看到报纸后,第一时间赶去了星火电影厂。发现晚了一步,又立刻往家里赶。但当他看见满腔愤懑的苏傲雪时,并没有立刻下车,反而是躲在车里听她把话说完。
或许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曾经就是压垮阮玲玉的那捆沉重的稻草。杜景堂忽然猜想两年前的苏傲雪是什么样子的,她一定也曾在送葬的人群里哭泣,她有一肚子的不平,却因人微言轻无奈地沉默了……
但现在不是了,苏傲雪站到了这个位置,她的声音能被许多人听见,而她似乎也陷入了悲剧的循环中。
《新女性》的原型艾霞生前死后都饱受流言中伤,饰演她的阮玲玉步其后尘。而怀着满腔热忱投身电影事业的苏傲雪,正经受着前人所受过的痛苦。唯一不同的是,她记住了电影中的呐喊——她要活!
苏傲雪才不会被这些人击垮,她不光要自己活得好,她还要替死去的人申冤,她要替所有的女性讨一个公道!
直到今天,杜景堂才突然明白,被苏傲雪放在第一位的,一定不是爱情,却也不是她个人的事业,她最关注的是女性的处境。她不要一个人独自安好,她有庞大的野心,要天底下所有的妇女都拥有尊严!
只见街对面的苏傲雪虽然被一群人围着,却一点不害怕,反而气势很足地挑明了问道:“编剧和导演有分歧,编剧和股东有私人交情,这些事难道不平常吗?别的剧组没有吗?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要被质疑这、质疑那?其实你们介意的根本是我这个女人做了编剧,我抢了男人独占的权力,对不对?!”
有人冷嗤:“苏小姐要自比阮玲玉,表示自己饱受人言可畏的困扰,会不会有点不自量力了?”
苏傲雪笑得比他还大声:“我现在又自不量力了吗?你刚才质疑我依靠男友的实力篡改镜头的时候,那种表情和语气,就好像我是个能把地球翻个底朝天的魔女。听你的话音,我自比阮玲玉女士是高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多青睐她呢,人好好活着的时候不见你们笔下留情,现在倒把她捧成天神了?真是可笑!”
“那……那些章又不是我们这些人写的,每个行业难免都有老鼠屎。是有人破坏了新闻的原则,但我们并没有!”
苏傲雪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昂了昂下巴颏,道:“对啊,大部分人没问题就行了呀!你去凤姿挨个采访,当时是不是大部分人都同意我的建议。”
记者开始胡搅蛮缠:“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的确是大部分人都站在你那边了,但他们未必是真心实意的!”
“哦!大部分人认可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苏傲雪双臂一抱,一派虚心受教的样子,“所以,你们都觉得传媒业里只有一两颗老鼠屎,但事实未必只有一两颗哦。”
此言一出,记者们各个面红耳赤,唯独车里的杜景堂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