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焦胜年那凌厉的眼神中闪现过一丝苍凉,“那是一个让你们这些人感到脊背发凉的故事,你确定你真的想听?”
唐沭沉默了片刻,他的确是想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少年参加革命,立过赫赫战功的抗战老英雄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潜伏在宁城三十年都没有被发现的敌特,不过从现在焦胜年的这一句话中,他好像听出了一些真相。
“难道说你不是哥哥焦胜年,而是弟弟焦利年?”
焦胜年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脸上重新露出了微笑:“我刚才就说过,你绝对是一个干特工的好材料,就算现在普通人干不了这个行当,凭你的天赋当个公安干刑侦也是绰绰有余的。”
“没错,三十年前我的确是焦家的老二焦利年,不过在抗战结束之后,我就成了老大焦胜年。”
民国二十二年,焦家兄弟俩十五岁,大哥焦胜年报名参加了红军,丢下家里的父母和兄弟,跟随大部队去了当时的革命圣地瑞金。
他刚刚离开不久,国军集结一百万,开始了第五次“围剿”,而这一百万人当中就有被抓了壮丁的焦家老二焦利年。
所幸的是,分属不同阵营的兄弟俩并没有在战场上发生过惨烈的正面冲突,老大焦胜年艰难走过两万五干里长征,顺利抵达陕北,而老二焦利年则三番两次从战场上捡回性命,有一次他所在的整个排都没了,他还是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也正是他这种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精神和意志,让上峰觉得他是一个可造之材,民国二十五年,焦利年被带回宁城接受特工训练,到了一九三七年抗战全面爆发,宁城失守,没有来得及撤出城的焦利年居然靠着他躲避死亡的天赋,在大屠杀中活了下来。
“民国三十一年,国军的特务组织重新找到了我,而就在这时候,我大哥焦胜年在敌后战场上大杀四方,成了抗日英雄,根据组织的要求,我与大哥取得了联系,其实那时候我是打算投奔我大哥的,我总以为他是营长,不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至少也是衣食无忧的,可真正到了他所在部队,我才发现根本就不是我想的那回事,看着那样艰苦的环境,再想想在军统里的舒服日子,我当时就退缩了。”
后来焦胜年在战场上负伤,而这时候抗战也宣告结束,他就有了解甲归田的打算,而这时候当时的宁城政府开始计划发动内战,焦利年接受组织的任务策反自己的兄长,以便在对方的阵营里安插自己的棋子。
“结果就是我哥一身正气,并没有接受我的劝降,反倒是将我臭骂了一顿,然后我恼羞成怒,趁他不备,一刀戳进了他的后背。”老焦头发出一声苦笑,“我从小到大贪生怕死,在战场上从没有放过一枪,谁能想到我杀的唯一一个人居然是我大哥。”
再然后,他就顺理成章地从国军特务焦利年成了抗战英雄焦胜年,可等他想要用大哥的身份混进部队的时候,却发现焦胜年早就打了报告辞去所有职务,成了普通老百姓了。
“不过这个结果对于我这样一个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坏事,那时候内战一触即发,我本来就不想上战场,加上因为立过战功的关系,部队上对我照顾有加,甚至到了解放之后也没有忘记我,一九四九年,国军这边知道胜利无望开始撤退,我再一次接到潜伏任务,并且需要长时间保持静默状态,所以二十八所门卫这个工作对我而言非常适合,这么一干就到了一九七八年。”
十年动荡之后,国家迎来了改革开放,在国门向世界敞开的同时,海峡对面的特工们也重新渗透了回来,一九八零年,焦利民又一次收到了上峰的接头暗号,他的间谍生涯再一次秘密开启。
“其实这么多年隐姓埋名,我真的已经活成了我大哥的模样,我忠党爱国,这么多年的党费从未少交过一分,我还是宁城少年宫的忆苦思甜讲师,少先队名誉辅导员,我一直在讲着我哥当年的英勇事迹,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守在这不足十平方米的二十八所门卫处,这辈子没有娶媳妇儿,我省吃俭用将攒下的钱支援国家建设,可我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却还是甩不掉国军间谍的帽子。”
唐沭的神色无悲无喜,纵然这老家伙再怎么装无辜装可怜,装自己为了赎罪做了多少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本质上,他就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贪生怕死、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惜杀害自己亲哥哥的无耻小人。
“你们家的悲剧或许是时代造成的,但你还是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或许你为了赎罪,将自己当成了焦胜年,可不管装得有多像,在你重新接受任务的时候,还是暴露了你的本心。”
“你说的没错,我为了党国忍辱负重五十年,就是要得到他们曾经向我许诺过的东西,金钱、女人、社会地位,我全都要,我受够了这边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的苦日子,我要拿回早该属于我的一切。”
话说到这里,焦胜年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唐沭不敢刺激他,想要出言安抚几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一直在聆听的夏昌平叹了口气:“焦师傅,其实如果你不说自己是特务,咱们这个院里的人恐怕谁都不会信,如果你当时在看到联络暗号的时候去公安局举报,就算你的这些身世被挖了出来,我们也都会写联名信给你求情的,可现在呢,从头到尾你都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对面根本就没有一个支援来帮你,如果你真的完成了任务,到时候恐怕受到的也是来自他们的清洗。或许台岛那边的经济是比我们这边要好,但他们都是冷漠无情的,你最终得到的或许只有一枚冰冷的子弹。”
“是啊,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在唐沭的注视中,老焦头将架在夏昌平肩膀上的匕首缓缓移开,“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我们早就成了一家人,所以我又怎么会真的狠心对你动手呢,现在所有的事都已经说清楚了,我也知道了自己暴露的原因,算死而无憾了。”
见夏昌平摆脱了束缚,唐沭伸出手将他拽出了老焦头的控制范围,整个过程之中,对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而是看着两个人与他保持距离站在了窗前。
也就在这时候,得到提醒的国安队长一脚踹开了研究室的门,举着手枪一马当先冲了进来,他先是确认夏昌平和唐沭安然无恙,这才让紧随其后的两名队员进来将老焦头带走审讯,谁能想到贪生怕死了一辈子的焦利年这一回却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这一下来的非常突然,谁都没有想到这老家伙居然如此决绝,等几个人反应过来上前查看情况的时候,焦利年已经倒在了地上,鲜血顺着伤口汩汩往外流,连急促的呼吸中都带着血沫子,前后也就是两三分钟的事,他就彻底失去了生命迹象,成为一具余温尚存的尸体。
对于焦利年的选择,唐沭表示理解,因为当年杀了大哥,加上又是台岛间谍的身份,他就算自首,也得不到从轻发落的结果,与其被人民审判之后枪决,还不如早死早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