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位是怡宁公主吧,饶是骆瀚如多次入宫赴宴,却也从不曾见过她,甚至很少听人说起,宫中仿佛就没有这样一个人一般。
可她是皇后嫡出,本该是身份贵重,万千宠爱。
听闻是当年司天监的一句进言,说是占星得兆,这位殿下出生时客星犯月,克双亲不利社稷。
骆瀚如想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司天监素来是个无用之处,便是祭天大典、国丧、皇子大婚之时,他们也只有美言附和的份,哪里敢有这样的胆量去议论嫡公主。
除非是……
他慢慢将目光落回李丽晗身上,仔细看了几眼,倒也觉得寻常。
不怪他如此觉得,只因为在这宫宴上,李丽晗的容貌的确不算出色,若论雍容,当数云贵妃,容颜如托露的芍药,艳光湛湛,若说清丽,当数韩充容,秀娟雅,若论高贵,还有太康公主,行止之中尊贵典雅,还有常阳公主李丽瑶的美艳,虽然年岁尚小,却如同将开未开的玫瑰,教人一见难忘。
李丽晗容貌比起她们实在是寻常,只是她继承了皇后的端庄大气,眉眼之间更多了几分灵动,尤其是那一双眼波光盈盈,狡黠地跳动,俏皮又可爱,未褪去的婴儿肥更教人喜欢,若不是因为她身份尴尬,只怕有不少命妇夫人们会喜欢她。
许是他看的目光太过认真,李丽晗察觉到了,疑惑地抬头,却是正撞上他的目光。
她身子片刻的僵直,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却又飞快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不看他不理他,全当没有察觉,甚至转过身去与身边的宫婢说起话来,眼睛半点不朝他这里望过来,但小包子脸上绷得紧紧的,仿佛遇见了什么让她很紧张的事。
那模样与其说是害羞,更像是害怕。
骆瀚如有些惊讶,更多是疑惑,自己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何至于让这位小公主如临大敌一般,真是奇怪。
他目光在李丽晗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才收了回去,与一旁的曹国公府三郎侯玉坤说起话来。
直到那道目光移开,李丽晗那颗提起的心才落了下来,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想过有再见的一日,既然重活一世,总会有再见的时候,她要做的就是避开他,避开所有可能与他有关系的事,将原本要交集在一起的两个人掰扯开去,再不要互相为难了。
却不曾想到,他居然会注意到自己,这个发现让李丽晗像是受了惊的小兽,竖起身上的毛,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
不行,她绝不能再跟这个人有关系,前一世的梦魇不可以再重复。
酒过三巡,宴席上便没有了起初的严肃拘谨,圣人兴致高涨,摆摆手让宫婢们给一众将军都上了一坛酒,自己高举起青玉酒觚:“朕今日要敬你们三碗,大周太平兴盛仰赖诸卿了。”
一时诸将都是酒兴高涨,高声谢恩,大口饮下。
皇后在席上坐了许久,身子终究是刚好,有些支撑不住,让白芍赤芍伺候着到偏殿去歇一歇,李丽晗不放心也跟着过去了。
宫妃命妇的席上也散漫了许多,许多夫人娘子们知道接下来的是尾宴了,也都寻了由头离席,在殿后的花圃中散一散,只待散席再告退出宫。
偏殿里,李丽晗陪着皇后说了一会话,看她面带倦色地在小榻上躺下,这才悄悄退了出来,正要转身回席上去,却被身后急急过来的人高声唤住了:“殿下,怡宁公主殿下……”
是张柏娘,她正满脸欢喜地提着裙摆快步过来,身后伺候的婢女险些跟不上她,只能焦急地追过来。
她到了李丽晗跟前差点刹不住步子,还是堪堪踉跄几步才稳住了,却是顾不得这个,又是欢喜又是着急地问李丽晗:“殿下可还好?我前些时日听说殿下在宁国公府门前差点被……”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不对,连忙用手捂着嘴,圆圆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李丽晗,放小了声音:“可还好?”
想不到这个小娘子与自己只是一面之缘,却如此担心自己,李丽晗笑了起来,目光里柔软许多,点了点头:“我还好,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
张柏娘憨憨地笑了起来,也跟着点头:“我就知道殿下必然不会有事的。”
在她心里,李丽晗可厉害着呢,不但不怕李如歆、侯玉珍她们,就连在那个平乐公主跟前也是半点不惧的,怎么可能被伤到。
李丽晗瞧了瞧她身旁:“你不是跟着魏国公夫人来的,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了?”
张柏娘也不管什么身份规矩了,拉着她往花圃里走去:“我阿娘去见大兄了,大兄就在外殿用庆功宴呢,阿娘说已经快两年不曾见过他了,想得厉害。”
李丽晗点点头,今日的庆功宴分作两处,一处是两仪殿大殿里,都是勋贵宗室和四品以上臣工,一处在外殿,是此次西征中有功的将士。
张柏娘说着话,却在东张西望,倒像是在寻人。
李丽晗左右看了看,不明白:“你在看什么?”
“我瞧见那位太常少卿薛家郎君也出了殿来,明明是往这边来了,难道不曾来这里?”
李丽晗一时哭笑不得,原来是犯了花痴来看郎君了,她故意板着脸:“你究竟是担心我,还是想看薛家郎君?”
张柏娘嘿嘿笑着,讨好地甩了甩她的手:“殿下,我自然是担心你,只是方才恰巧瞧见薛家郎君走了过来,想着能看一看也是好的,你不知道,方才他进来时我可是看见珍娘她们都是眼睛瞪着都不知道要眨眼了。”
李丽晗再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张柏娘真是有趣,明明人家是一片芳心初动,怎么到了她嘴里却成了一个个花痴,若让侯玉珍她们知道了,只怕要气得头顶冒烟,又要欺负她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这些话可不能出去说,就算是真的看见了,也不能说出去,知道了吗?”
张柏娘是个憨直单纯的性子,看得出魏国公与夫人对她很是疼爱,国公府里也没有太多的勾心斗角,所以她全然不知道外边的险恶,行事难免没有顾忌,日后容易为人嫉恨,也容易被人所害,她既然与自己有些缘分,自然是该提醒提醒她。
张柏娘吐了吐舌头,笑着小声道:“我阿娘也说过我,说我不会说话,整日里胡说。”
看着她像个孩童一般的样子,李丽晗心里更软,当初的自己不也是这样懵懵懂懂,单纯地以为只要自己乖巧顺从就不会受伤害,只可惜是……
她笑着与张柏娘眨眨眼:“有些话自己知道就好了,不必说给别人听。就像她们看那位薛家郎君看得不眨眼,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就偷偷自己笑一笑,可不能说出来让她们知道,不然怕是要恼了你了。”
一旁的木香与丁香听得吓一跳,惊讶地望着自己主子,哪里有这样教人的,不都该是教导温柔顺,循规蹈矩吗?哪里有这样在心里编排人家的。
偏偏张柏娘还认真地听着,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以后我就在心里笑话她们,不说出来。”
李丽晗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就差没说一句真乖了,带着她在花圃里继续散步。
只是她没发现,她们走过的一处茂密的蔷薇花墙后传来噗嗤一声笑,有人压低嗓音低低声道:“郎君,居然有人看你看得要瞪出眼珠子来了,可是真的?”
然而,他唤的那位郎君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片刻之后,才传来淡淡的声音:“一会那些酒坛子你一个人扛出宫去。”
那个说话的声音顿时哀嚎一声,却也不敢大声,小声嘟囔着:“这话又不是我说的,郎君为何如此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