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电话一个赛一个的多,苏傲雪前脚刚进卧室换衣服,陈冬易就打过来问:“怎么办?锦华是不是疯了!”
“交给我吧,赖贵真也就是……”杜景堂看了眼房门,欲言又止。
不管背后捣鬼的人究竟有几个,也不管目前的情况对凤姿来说有多么棘手,杜景堂的原则始终是最大程度地保护苏傲雪不受影响。
半个钟头后,康美新不顾蔡逢春的劝告,一面喝烈酒,一面不解地问:“我不懂,我为什么不可以交一个做副导演的男朋友?”
苏傲雪耸耸肩,对于这个问题,她认为自己格外有发言权:“一个名字能被登在报纸上的女人,只有嫁给一个丑陋的穷光蛋,才能被称赞。选择美男子意味着你只注重外貌所以你肤浅,选择才子代表你容易沦陷于甜言蜜语你好骗。而你要是选择有钱有权者,那么卖身的罪名就背定了。”
插不上话的蔡逢春,转身和笑出皱纹来的杜景堂碰了碰杯,道:“你应该做苏编剧的秘,把她的话都记下来,我相信放到剧本里一定很精彩。”
只见康美新嗤笑道:“怪不得舆论总是恨不能把摩登女性生吞活剥了,因为摩登女性拥有更多的选择权,这会让落败的男人意识到原来他们身上有那么多缺点。”
杜景堂闻言,唇角翘得更高了,回了蔡逢春一句“彼此彼此”。
苏傲雪把玩着高脚杯,透过深红色的液体,看舞池里那些举止轻浮的男人们,摇头哂笑道:“笔杆子握在男人手上,他们把逆来顺受、忍辱负重的女性捧成道德典范,对身为同类的男性则是百般维护。男人可以既不上进也不忠贞,仅仅因为他们是男人,就理所当然地配得上所有女人。而那些因为他们不上进、不忠贞而抛弃他们的女人,都是短视的、小气的,甚至是不道德的。”
康美新反复琢磨这些话,脸上浮起若有所思的表情:“笔杆子在男人手里……人言可畏……”
苏傲雪抿了一口酒,嘴角淌过一丝苦涩,道:“你也想到了阮玲玉吧?”
蔡逢春也想到了这位影坛传奇演员,这已经是她走后的第二个年头了,想罢不由喟然:“她那部《新女性》,因为里边的记者是个反面角色,好些记者联合起来,要求联华公司删掉此情节,并公开登报道歉。要是各行各业都效仿此举,简直不用拍电影了。”
做影戏的人无不遗憾阮玲玉的英年早逝,苏傲雪也不例外,而且她站在女子的立场上,更多一层愤愤不平:“只这样还不算,记者还要将怒气发泄到决定不了剧本的演员身上,扬言非把阮玲玉骂出上海不可。记者对编导不满,本该是笔杆对笔杆,男人对男人,结果这把火烧到了矜矜业业的女演员身上。虽然不能说是记者刁难,直接促使阮玲玉选择轻生的,但他们难逃干系。”
杜景堂这时忽而想起了什么,笑着插言道:“记者享有不可侵犯的第四权,但从来只见做错事了通过记者向大众道歉的,何时见过记者为他们误会了别人而道歉的?所以,陈冬易对我说过,别管记者收钱的事多么可恶,最好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否则,一旦被记者记恨上,一定会让我付出惨痛的代价。”
康美新闻言一笑,摇头道:“可是,你在记者会上的表现,说明你似乎不太听劝呀。”
苏傲雪也认同她的看法,扭头看向了身旁的男人,眼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骄傲。她爱上的人,和她一样,有一身的傲骨。
杜景堂一双深邃的黑眸,向来只会在一个人身上停留,他道:“我认为人活一辈子,要的是一个‘理’字,道理的理!而非权衡利弊,忌惮谁手里的权势大。”
说罢,正邀功似地想听苏傲雪的夸奖,更想看苏傲雪沉溺的表情。然而,此时的苏傲雪脸色大变,双唇不自觉地发颤。
康美新也发现了她的异常,握了握她的手,冷得像是染了急病。
杜景堂忧心忡忡问了句“怎么了”,而苏傲雪像泥塑般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任凭三个人怎么喊她都醒不过神来。
顺着她望的方向,杜景堂看见了李海存、赖贵真,他们中间坐着一位身量纤细的妙龄女子,身体明明更倾向李海存,却被赖贵真一杯又一杯地迫着喝酒。
想起张翠兰打来的电话,那一桌的情况似乎是很好确认的。
苏傲雪起初觉得自己是怕见李海存,毕竟她身上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是这个魔鬼留下的。但她很快又意识到,还有一层恐惧,来自她无法自控的想象力,来自那些假设。她觉得自己不是在看一个陌生的女人,而是在看着“自己”。
男人看见可怜的女人会产生同情,女人看见可怜的女人则会想象自己就是那个人,然后感同身受的恐惧会折磨她们的情绪。
苏傲雪在片场,只是看到了虚构的女性受辱的剧情,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更何况此刻所见,是真真切切正在发生的。
“李太太,好巧呀!”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不算陌生的声线,令苏傲雪心中作呕。
杜景堂也没好到哪里去,紧绷的唇线动了两下,似乎是钻出了两句骂人的话。
上一次出来跳舞,结果也是碰上了田坤。
这个人好像总见不得他们好,虽然没多大本事,但就是要时不时冒出来刺挠他们一下。
田坤被两位舞女挽着,得意洋洋地朝这边走来。
只见他故意在经过苏傲雪的时候顿了一下脚步,高声道:“李太太,也赏脸跟我喝一杯吧。”
这个称谓原本是苏傲雪的,此时阴阳怪气地喊出来,自然有羞辱的意思在。田坤用这种方式羞辱苏傲雪,别以为做了名编剧有多了不起,这也不过是运气罢了,别忘了自己曾经是如何在男人堆里周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