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碰上这样的事,杜景堂必然主张不做出头鸟,但今天显然不行。
一方面,涌来这么多特务显然是有备而来,轻易不会走的;另一方面,苏傲雪的呼吸声急促又颤抖,他不想看着局面往一锅端的方向发展下去。
想罢,便站出来道:“电影既然没有被禁演,那么其中插曲的传唱就谈不上犯忌。”
特务队长转身斜睨着他,高声冷问:“你又是谁?”
苏傲雪本能地揪着杜景堂一角衣襟,生怕他逞强站上前,会被特务们押走。
杜景堂也不敢回头看她,怕这种动作容易让特务记在心里。只是微微侧了一下头,用飞速的余光安慰她不要怕。
“我是电影检查委员上海办事处的办事员。”说罢,杜景堂递了一张名片自证身份。
特务队长接过来逐字看了,不由嘀咕起来:“你凑在这里干什么?”
杜景堂不急不缓地回答:“扶持国片发展是鄙处的职责。”虽然冷汗洇透了他的里衣,他却强忍着惊慌伸手往后指着,为满屋的人担保,“这些都是很爱国的艺术家,和他们谈谈如何利用电影教化百姓,对鄙处的工作大有裨益。”
苏傲雪一下就发现了他的手在打颤,未经任何思考,一只脚就自有主张地想站到他身边去。
朱品慧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睒着眼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因为杜景堂的这层身份,让特务队长疑心这次的线报也许真是紧张过度了。此次调查本就是由电检委员会那边提出来的,现在有个委员会里的办事员在这里做担保,看来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是,他也不敢轻易下结论,于是下令在场的人都要先交代清楚身份方能离开。
特务们得了这话,立刻喝令所有人站成一排。
满屋人只有两位女士,女子力弱所以容易让人认为是软柿子。特务料想她们一定胆子很小不经吓,便打算先恫吓她们。高声连道“年龄、姓名、籍贯”的同时,一手亮了亮枪,一手推搡着就要搜口袋。
朱品慧尽管向前一个趔趄,却毫不惊慌地迅速站稳,死死拉着苏傲雪浸透冷汗的一只手不肯放松,挺身问道:“查身份为什么要动手?你们有搜查令吗,就想搜身?”
杜景堂一个箭步飞过去,把苏傲雪搂在怀里安抚。然后恶狠狠瞪着特务队长,道:“不许动粗!”
苏傲雪一面揪着心口,一面咬着唇先使自己镇定下来,声浪虽不大却很坚定:“你们擅自闯进来,只亮了身份却没有搜查令,还无缘无故拿枪指着我们,要是我们真藏了东西在身上,早拿出来和你们拼了!”
特务队长那双像是要吃人的鹰眼扫过他们几人,尤其留意杜景堂和苏傲雪的亲密举动,以及他们二人的穿着打扮。心想着这个姓杜的在宣传部下属的机关里做事,还能穿得格外昂贵的开司米大衣,还是不要贸然得罪吧。
因就没有为了此事继续计较,只是督促手下抓紧时间盘查,同时手里拿了一份名单,似乎是在加强注意。
杜景堂心头一凛,立刻用余光找了眼佐飞。只见他正机敏地窥探特务的举动,在确保安全之后,抬手捏捏鼻子,借小动作的掩饰,暗中点了一下头。
这一来,杜景堂便明白了他的暗语。
此前,郑洪波要一份电影界的黑名单,杜景堂借职务的便利,把上边的人名全记在了心里,然后一五一十告诉佐飞。
佐飞则用最快的方法,在第一时间内赶紧通知这些人。当然,这里自然少不了朱品慧的帮忙。黑名单上的一部分人逃往外省避难,而有相当一部分人在接到消息后,纷纷找到了剧联、左联的联络人,表达了想要前往延安的心愿。
朱品慧很快接到了上级指示,打算把这些人先后分做五批,由苏州、南京坐船至武汉中转。
所以,特务队长当圣旨一般拿着黑名单到处搜查,结果却一无所获。
眼下,经过一番核实之后,仍旧没有一个疑似是黑名单上的人。可见,今天又要在失败的行动上多添了一笔了。
既然拿不到任何人的错处,特务队长再不甘心,也只好宣布收队。
这次搜查之后,改稿会便停滞了下来。
这倒并非是怕了特务,而是那些想要前往延安的电影艺术家只走了其中三批,剩下两批人在朱品慧察觉到自己被监视了以后,转移的行动被延后,艺术家们只好暂时藏匿起来,准备等风声过去了再出发。
为了完成任务,也为了不连累更多人进黑名单。朱品慧和佐飞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把改稿会搁置下去,好让特务们误信上门要挟是奏效的。
朱品慧亲自给苏傲雪打了一通电话,告诉她为了避风头,他们两家人先不要互相走动,让她安安心心做电影。
苏傲雪照办了,后面的日子里,除了家和摄影棚便不再去任何地方了。
《两个她》临近杀青,赵广提出有几场戏需要谢子兰再补一些镜头。
听到这个消息的苏傲雪很是诧异,翻了好几遍剧本,又回忆了一下剧组的工作,似乎没有什么遗漏。于是,她决定观摩补拍,看赵广究竟是因为什么不满意。
就是这次补拍,让苏傲雪心里大感不悦。在赵广具体说出要补什么镜头之后,苏傲雪就极力反对,然而谢子兰还是一味做好人,忍让赵广的要求。
苏傲雪虽身为编剧,但剧组里除了蔡逢春偶尔说两句好话之外,并没有其他人愿意公开支持她,尤其是演员本人没有坚持拒绝。所以,编剧和导演之间的口角,对事情结果一点作用也没起到,只是让赵广更加看苏傲雪不顺眼罢了。
补拍结束后,苏傲雪咽不下那口气,特意请谢子兰找个地方坐坐,言语中颇有些怪罪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敢再坚持一下呢?”
谢子兰习以为常地苦笑道:“或许在商业上……导演的建议很有必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