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的个天，可算是平安回来了！”把牛赶进了山肚里的临时牛栏，满身硝烟的李叫花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尽管遇到了日本飞机的轰炸、扫射，但一块牛皮也没有损伤，他李叫花可以坦然地面对乡亲们了。不过这一回冒险也真是玄乎，要不是两侧山崖的防空机枪发力，还不知道要死几头牛呢！李叫花拿袖子擦擦额头的冷汗，自然有一股后怕：这些耕牛真要有个好歹的，他真是也不想活了！一个角新村的上千亩水田的来年春耕可就指着这二十多头牛呢，要是死了，怎么跟村里交代噢！他李叫花一世身名就白瞎了！

“狗日的小日本！居然炸老子的牛！干！”在洞口，还能听到天上咿咿嗡嗡的声音，他跳着脚啐骂了一句，心里莫名的满是对日本鬼子的憎恶之情，暗暗下定了决心，盘算道：“小日本子仔细了，不要叫老子碰到，碰到就弄死鳖孙的！嗯，得寻牛骨头去讨两个手榴弹来，万一遇到了鬼子呢？二鬼子也一样打啊！”

“花子——，哎哟，你真是急死人喽！”说曹操曹操到，人高马大的民兵连长牛骨头心急火燎地跑了过来，“牛呢？没问题吧？鬼子轰炸你还外出放牛？不要命啦！”虽然这家伙只是当年逃荒道上捡到的要饭的，但两人年岁差不多大小，故此倒也混到一起很谈得来。不过，李叫花生性淡薄，并不积极参与政事与军事，倒是一门心思喜欢放牛。所以，现在牛骨头是民兵的牛更生连长，李叫花也就是个管了二十多头牛的养牛能手。但这地位上的差距并不影响这二位的交往，反倒是所在领域不同，更容易开玩笑打诨些。

“牛当然好好的咯，瞧，吃的饱饱的睡觉呢！”李叫花指了指牛栏里安静的牛群，开始了吹逼：“就你那点小胆子，还民兵连长呢！俺老实告诉你，小鬼子想炸俺的牛，那种啥......小飞机，不管经！要来那种大的嘛，嗯，俺才得考虑考虑！”

“你就死吹吧！重型轰炸机也来了，不过人家没来咱这边，去了丰岗和栗山了，炸俺们山里首脑机关呢！俺们这个野猪林，只不过有个老四团的旧军营，没想到也吸引了一个中队的鬼子轻轰过来了！”牛骨头看来这几年没白干，嘴上说起日军飞机来都是一套一套的了，看了看伙计满脸满身的黑泥灰，摇了摇头道：“既然你没事，牛也安全，那俺就放心了！还没吃早饭吧？给，就剩两红苕了。俺要去忙活了！”

“飞机也没炸到俺们村，你火上房的忙的什么劲？！”李叫花也不矫情，接过煮好的红苕，边啃边说。

“忙的什么劲？瞧你你这话说的！”牛骨头瞪了他一眼，“老大哎，你以为日本是大善人还是你家老亲戚啊？俺们这角村，恁多房子、恁多人口，你觉得小鬼子会放过俺们？！开玩笑，村里的财产粮食、老的少的，俺哪样不要跟着操心啊？真指望全靠俺家牛八爷呢？人家是村长，也是族长。能大耳刮子扇俺呢！不跟你多扯闲篇了。上头说要做好鬼子长期轰炸的准备，你也把家里拾掇拾掇，搬山洞里来，别让鬼子把你那奖励给炸没了！你可抓点紧啊！俺走了。”匆匆交代了几句，这家伙就鬼急鬼嘘的骑着大青骡子跑了！

“呃——”李叫花吃的有点急，差点没让红苕噎着了。想想也是，牛都进山洞了，自己也一道来吧。尽管山洞住着不舒服，可跟牛呆一块儿，他还是愿意的。

“婶，你真不能再留家里了。村里都决定了，老少一起去武王岭山洞那边暂住。都有地道通着，啥时候您老想来家看看，也方便的很！”一进村口那边，李叫花就笑了：牛骨头那小子正带人动员转移呢。可面对这家倔强的老太太，任牛连长说破了嘴皮，人家也不肯动步子。

“娃，俺知道你是为俺好，俺谢谢你了！不过，婶也一大把年记了，不怕他日本鬼子的破飞机！”老太太仔细擦拭着院门上的对联，把那“向阳门第春常在”擦得跟新写的一样。“这些年逃荒、受灾，婶子穷怕了！好不容易在这边落了脚，得八路军照顾，帮俺家修了这亮堂堂的几进大屋，俺得帮俺家顺儿几个照应好了哇！娃们都说好了，打完仗就回来成亲。老头子去了，婶不能丢下屋子不管噻！”

这家轩敞亮堂的两排屋子，带厢房组成了宽敞的两进院子。在外院大门外的门楣上，有一块鲜红站站的铭牌，上面排着三颗金色的五角星，代表了她家有三个子弟在八路军部队里服役。实际情况大家都知道，刨开两个哥哥不谈，她家最小的小顺子那可是特等功臣，曾一个人坚守野猪林哨卡，喊出了“向我开炮”的孤胆英雄。说实话，她家这屋子，可不就是孩子们拿生命赢得的奖励来的嘛！所以老太太格外的看重啊！

“婶子，你这么说，俺可没法反驳。不过，真要是有个好歹的，俺怎么向顺子他们交代啊！”牛骨头舔舔嘴唇，不甘地说道。

“娃，真的没事！俺家后院谷仓里就有地道口，真要急了，俺也跑得掉。”老太太笑着拍了拍牛骨头，“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已经做到地了，是俺老太婆不识好歹，有事顺子他们也怪罪不了你的。对不住了啊！你去忙别家吧！”

“嘿嘿，去吧，去吧，忙你的吧！顺子他们来家，俺帮你作证，是婶子不愿意走！”李叫花终于能插上嘴了，只是他是帮着老太太说话。毕竟这老太太在逃荒路上曾给过他半块“观音土”救命，人家的救命恩情可是永世不能忘的！

一场风波就这么散了，牛骨头带着人忙着去了下一家，老太太也如愿留家里看家。各自忙碌。

李叫花也回家熬了一锅菜面糊糊，还把舍不得吃的腊肉切了些肉丝下了进去。说实话今天上午这一遭，也让他吓得不轻，要弄点好的安慰安慰自己。半杯红薯酒，一碟辣椒炒鸡蛋，肉菜糊糊就烙饼，李叫花着实破费了一把！

他一个人过活，那点家当扎了一个包袱，就全有了！当然那套奖励的精铁炊具，他是细心扎在衣服里的。钱财除了十几块零票揣在身上，其他都在镇上合作所里存着呢，根本就不用担心！所以，李叫花此刻还能消停的喝两口。

“嗡嗡，嗡嗡——”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咋的，耳边居然隐隐有飞机的声音。难道说鬼子飞机又回来了？李叫花一个踉跄站起身，然后他就看到了家里的墙皮在簌簌的往下掉落。

“卧槽，飞机！”李叫花一口干了杯中酒，揣上酒瓶，挎上包袱就窜出了门。飞机轰炸的时候，人要跑到空地里趴下才安全。这可是牛骨头几次讲课都强调了的。李叫花记得很清楚，窜的也比较快。

“婶子啊，趴下！趴下！哎哟——，你这是干啥哟！”刚撅屁股趴下的李叫花就看到了让他焦急的一幕：顺子家老太太手里拿着一杆扫把，在大院门口朝着天上扑下来的飞机挥舞着，就好像在驱赶偷嘴的山雀一般，护着她家的大屋子。这哪行啊！他赶忙爬起身想过去拉开她。

“呜——”随着飞机俯冲的越来越近，老太太眼睛大大的瞪着天上的飞机，嘴里还在叫骂着什么，手里的扫把朝天挥舞的也越来越急了——她家的屋子确实是村上首屈一指的大宅院，可此刻却成了鬼子飞机最醒目的目标了。

“啾——，轰！”一颗粗胖的炸弹徐徐飞落，带着刺耳的啸叫，带着毁灭的气息，砸向地面的屋子。一大团火光爆起，肉眼可见的砖瓦飞溅，墙倒屋塌。院墙也炸塌了几节，厚重的院门飞出，直接砸在老太太身上，把她压在了地下。

“婶子！”被强劲的气流吹得再次仰面跌倒的李叫花头脑一片空白，灰尘气流唰的盖了过来，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顾不得身上的划伤，李叫花急忙跑过去掀开门板，看到了萎顿在地的老太太。她嘴里不断地咳出血来，眼神涣散抽搐着。

“花......花子，帮......帮忙......看着......屋子——。告诉......顺子......哥几，俺.....俺——没看住......”话没说完，老太太脑袋一歪，眼睛里映照出的是残存的废墟，几堵砖墙顽强地支棱着，似乎不肯屈服的样子！

“婶子......婶子，你醒醒啊！”李叫花摇晃着老太太的身体，大叫起来，却看不到对方的反应，“啊——，天杀的鬼子啊！这是作的什么孽啊！嗬嗬嗬——”李叫花忍不住大哭起来！

然而，等牛骨头他们赶来拉起他的时候，他才真正的震惊了：整个村子，几乎看不到一座完好的房屋了。到处是噼噼啵啵烧的火光，刺鼻的焦烟弥漫了村子。转眼间，这个美丽富饶的小村子化作了一片焦土，令人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