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武汉商会宋会长的太太,这是物资局沈局长的太太,这是张师长的四姨太。”吕英得意而亲昵地把苏傲雪往前推了推,“这是我们家第三个儿媳妇,是很出名的编剧。《他和他的三个摩登女郎》《少年春梦》《欲海两道关》,这些电影都是她写的。”
苏傲雪和吕英都在丧中,穿着一身素白的旗袍,笑着对牌桌上的太太们行礼。
几位太太们一听,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了。
“苏傲雪?我知道!影戏报上有你的专访。”
“三少奶奶平时都做什么呀,在写新剧本吗?”
“难得有大编剧陪我们打牌,快请三少奶奶跟我们说说新剧本。”
不成熟的剧本拿给内行人看,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建议。可对着外行人,哪怕把嘴说干了,也就是给人图个乐子。苏傲雪看这几位太太急着摸牌的样子,猜她们或许只是说两句场面话罢了,因就抿唇笑而不语,乖顺地坐在了吕英身后。
谁知吕英却有心用这话来讨好几位太太,鼓励苏傲雪给大家讲一讲:“傲雪,你就别神神秘秘的了,让我们饱饱耳福吧。”
“电影还没拍就能知道剧情了。”宋太太笑得眉眼弯弯。
苏傲雪并不想在牌桌上聊这些,一是她的确没想好新剧本的内容,二是即便想好了也不该随随便便告诉人家。虽然观众都拿电影当娱乐,但做电影的人可都把这个当事业,该守的秘密肯定是要守的。
吕英把她推出来当成一个闲谈的引子,这种做法让她有些为难,只好摇了摇头,略带一点歉意的神色,道:“国难当前,我对自己的工作计划也有了一些改变。剧本当然还会写下去,但这阵子我主要是帮助艺界救亡协会进行义演。我们还有组织游行的打算,上街号召全体军民起来抗战。”
张师长的四姨太这就纳闷了:“大老爷们的事,三少奶奶也要参与吗?”
就像张家四姨太不懂打仗的事居然和女人有关,苏傲雪也不理解这怎么会无关呢!
只见苏傲雪蹙起眉头,很坚定地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匹妇亦有责!”
张家四姨太不屑地轻哂:“可是,女人的力气就是比不过男人。”
苏傲雪抿抿唇,摇头笑答:“没有力气可以操练,即便练不出来,也可以去学护理呀。给伤病们上药包扎,也是对抗战的贡献。还有,虽然现在天气还暖和,但棉衣也要先考虑起来了。尤其是北方入冬很早,再过一两个月,夜风就很刺骨了。我们正考虑和工会一起组织一支后勤队伍,帮忙赶制冬衣呢。像这样的事,参与进来的大多数都是妇女。”
说罢,她的眼睛依次看向几位太太的打扮。都是穿金戴银,用上好的绸缎裁的最入时的旗袍款式。她们从头到脚的身价,足可以养活一个连队!
这让苏傲雪有些看不过去,咽下一声叹息的同时,也将眼神瞥向了别处。
吕英坐在牌桌上,不好过分明显地扭头去递眼色。但她已经看出张师长的姨太太不大喜欢听这个,于是便用喂牌的方式缓和对方的怒意。
今天做东的宋太太也感觉到了,便想把这个话题遮掩过去,因道:“都有道理。说来说去一句话,男子的优势可以用在战场上,女子的优势在后方。”
尽管是两头都不想得罪,但这个年月里,自然是拿枪的人最不好惹,所以宋太太多少还是表露了一些偏袒的。
张家四姨太吃到了想要的牌,又有人帮她说话,脸上颇有几分骄矜,势要把这上风占到底,连连点头道:“自古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老祖宗给男人女人的分工就很好。要不是没办法,哪个女人愿意辛辛苦苦在外奔波呢?弄得自己灰头土脸、一身臭汗的,想想都可怜。”说时,还特意问了句,“是不是呀,杜太太?”
吕英是这里唯一的孀妇,来赴这个牌局,也是为了打通武汉的人脉,于是就成了一部分太太们眼中的可怜人。张家四姨太觉得自己被苏傲雪驳了面子,必须设法找回来,问这话自然就有故意奚落的意思。
苏傲雪来之前也知道自己是给吕英打下手的,可她好像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她真的做不来这种场面上的事,她无法在战事告急的时候,眼睁睁看着有人满身绮罗继续谈笑风生。战士们忍受着缺粮缺水缺药,只要还能爬就要上前线跟鬼子们拼命。而她面前摆着一堆砝码,都是吕英打算孝敬出去的。她克制不住地想,为什么这些钱不能用在保家卫国的英雄身上呢?
不止是这个,她不适应的事还有很多。比如为什么要同情一个出来打拼的女人,难道女人有事业心是可怜的,被养成笼中雀才值得骄傲吗?
“我不这样觉得!”苏傲雪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女子是可以娇娇弱弱地躲在家里坐享其成,看似什么活儿也不用干。但其实正因为对家庭没有太大的贡献,所以在家就没有说话的底气。能出去做事的妇女就不同了,用疲惫换来了地位。这种地位不止是在家里能说得上话了,而且是对社会的方方面面都有了参与意见的资格。”
这话只卫护了她的婆婆吕英,却同时得罪了其他三位太太。而整个牌桌上,此时最不需要她讨好的恰恰就是吕英。
这一次,就连宋太太也不想敷衍面子了,冷着脸哼了一声,道:“不见得吧,女人不出去工作就对家庭没有贡献了?那孩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喝西北风就能长大的?”
吕英掩嘴咳嗽了一声,希望身后的苏傲雪能就坡下驴赶紧认个错。
然而,会在女权上低头,那她就不是苏傲雪了。
“就是因为太多的女子,把家里的事大包大揽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女人只会围着灶台转的偏见。如果女人只展现自己生儿育女的价值,那一辈子就只能不停地生孩子。女人得出去工作,得创造出家务事以外的价值,才能拥有更大的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