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芍踞坐在榻前,端着汤药慢慢吹凉了伺候皇后用下。
汤药乌黑苦涩,刚一入口,皇后便皱紧了眉头,吃了几口才摆摆手让她放下,吩咐道:“晚些让人拿一匣子安息香给承香殿送去。”
赤芍惊讶地道:“娘娘,那几匣子安息香都是国公府送进来的,如何要给承香殿。”
她声音小了下来,嘀咕着:“承香殿平日就会讨巧,惯来讨圣人喜欢,今日您还把人都推到她那去了,还要给她赏赐……”
皇后看着她,无奈地笑了:“圣人不是又赏了奇楠香,那不是更贵重许多?不过一匣子安息香,如何就这般小气了。”
白芍上前拉了拉赤芍的衣袖:“娘娘吩咐了,还不快去。”
赤芍不情不愿地起身来,屈膝应下告退。
“娘娘恕罪,赤芍是个直性子,心里是替娘娘着想的。”白芍在榻边踞坐下去,低声道。
皇后笑了:“她的性子爽直,我是知道的。”她说着又望了望白芍,“那你知道为何要送安息香去承香殿吗?”
白芍点了点头:“若不是安息香,只怕就没有奇楠香了。”
皇后笑容越发深邃:“那你也就该知道,为何当初我拒了宁国公府送的白玉枕,却要了这几匣子安息香了吧。”
白芍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总算还有个明白人在身边替我看着。”皇后缓缓点头,“日后不妨与承香殿多走动走动,便是不为什么,就当看她母子三人无依无靠,多照拂一些也是应该。”
白芍低声应下,看皇后倦乏,伺候她吃了汤药又躺下了。
直到听到五彩芙蓉帐中声息悠长轻缓,她才悄悄退出殿来,只是脸上没有半分轻松之意,满满是忧色。
赤芍迎上来:“娘娘歇下了?”
白芍点点头,却是重重一叹:“如今该怎么才好!”
赤芍一愣:“怎么了,可是娘娘的身子……”
白芍苦笑一下:“若是身上的病也罢了,太医署什么好药没有,总能有法子,可是这病怕是在心里,谁能治得了!”
回了殿的李丽晗却是一直脸色沉沉,半依半靠在小榻上,
连丁香端着香薷饮进来都未曾察觉,只是眉头不展默默望着殿窗外郁郁葱葱的翠竹。
丁香看着她满腹心事的模样,想着之前的事,心里忐忑不安,将香薷饮放在榻边案几上,轻声道:“殿下,可要吩咐摆膳?”
李丽晗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上一碗馎饦,一碟子小菜便好。”说完便又不再开口。
却是让丁香吃了一惊,好一会迟疑地道:“殿下,这只怕太过清淡了……”
李丽晗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蹙了蹙眉,恍然一笑,与丁香道:“去吧,吩咐她们照办就是。”
她忘了,现在是兴元四年,而不是十二年,离那一天还有数年的光景,所以现在的她还不是那个在安国公府里战战兢兢度日的怡宁公主,还不是那个躲在佛堂与院子里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李丽晗。
这时候的她还该是在母后膝下无忧无虑生活的小公主,也还不曾知道未来将是怎样深怀恶意地向她一步步走来。
想起那一幕幕好像就在眼前,就在昨天,李丽晗的脸色不禁发白,许久也没有恢复血色。
那是过去,却也是将来,是前一世遭受过的苦楚,却又是这一世即将到来的悲剧。
她身子微微发颤,看着殿窗外青灰色的天幕,锦绣徇烂的晚霞已经慢慢黯淡,明暗不定的星子缀在薄纱般的夜空上,秋夜将要来了。是了,已经是兴元四年的秋天了,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木香……”良久,李丽晗定了心神,才唤了人进来。
木香低着头,袖着手悄然进殿来拜在李丽晗跟前:“殿下。”
李丽晗放下了手中一直持着却不曾翻过的卷:“如何了?”
木香轻声道:“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
“可用了饭食?”李丽晗蹙了蹙眉,天色尚早,阿娘却是早早歇下了,可见还是精神不济,身子太过虚弱。
木香摇了摇头,低声叹道:“听赤芍说只用了几口汤药。”
李丽晗闭了闭眼,强压下满心担忧:“圣人不是留在立政殿用饭?如何会什么都没有用。”
木香垂着头:“承香殿送了吃食过来,圣人说了一会话,便去了承香殿。”
李丽晗伸手端茶瓯的手顿时停住了,好一会才慢慢端起来到跟前,声音越发低沉:“知道了,你去吧,好好留意那边的消息。”
木香欠身应诺,悄无声息又退出殿去。
殿中又恢复了安静,静静悄悄没有半点声息,进来的丁香诧异地抬头,看见李丽晗脸色冰冷坐在榻席上,眼神凌厉,再无半点童稚之意,唬地她心里一别,忙忙拜下去:“殿下,已经备好了。”
热腾腾的雪白的馎饦在浓郁金黄的鸡汤中浮沉,翠绿的小菜散发着清新的香气更是诱人,李丽晗用了一小碗,便摆摆手让撤了下去。
宫婢们还在收拾案几,殿外便来通传:“常阳公主殿下来了。”
李丽晗蹙眉,又很快舒展开去,脸上扬起了欢喜的笑容:“阿瑶来了,快请她进来说话。”
李丽瑶带着宫婢进来,一眼就看见一身莲青色缂丝襦裙,团云织银束腰,双垂髻上只有一对珍珠发冠的李丽晗坐在上席,信手翻着案几上的卷,见她进来才缓缓抬起眼望过来。
一时间李丽瑶不知怎么,突然觉得迎着李丽晗的目光时心中戚戚然,像是什么教人骇怕的东西在眼前,是那种让她发自骨子里的胆战心惊,阴冷而莫测,那样的感觉连面对圣人的时候都不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