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管家道:“今早暂时没有你什么事了,你可先去用些早点,午时准时到厨房吃饭。饭后再安排你事情,你先下去吧。”
陈家旺应了一声,并不感到肚饿,反倒有些困乏。他直接回到自己房间,刚一坐下,感觉头目森森,浑身无力。他以为自己水土不服,加上黎明早起以致困顿疲累,也没在意,倒头便睡。
睡梦中恍然又回到了家乡,父亲在教自己认字,可小时候自己偏偏喜欢捉鱼摸虾,那弯弯曲曲的字,一笔一划扭来扭去,看的眼都花了。娘亲在旁刮着自己小脸,笑道:“花老虎,老虎花,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自己赧然一笑,纵身跃起,只想投向父亲怀抱。狂风骤起,烟火升腾,父亲却突然不见了,自己正扑向一个大香炉。大香炉内火焰蒸腾,大响声中轰然倒地,压在自己胸口,火舌烧灼身体,血液仿佛已经沸腾,起了吱吱的青烟。父亲又出现了,他边咳血边奋力拉开香炉,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胸口插着一把长刀?
“水…水…”
“好啦,总算醒过来了!”
点滴苦涩清凉汁液沿喉咙一路下到丹田,陈家旺舔舔干涩的嘴唇,觉得头痛欲裂,胸口仿佛压着千斤大石。
他努力睁开双眼,却见自己躺在厢房床上,桌上一盏灯火昏暗如豆,眼前没有烈焰,没有父亲,原来是南柯一梦。霎时之间,不禁悲从中来。
床边还坐着一老人,见陈家旺眼圈通红,神情凄苦,以为他生病害怕,安慰道:“没事啦,总算醒了,三天了…”
陈家旺转头看去,床边这人六十多岁,杂役打扮,想起那天在大门点名时,依稀这人好像叫“阿福”,当下开口道:“福伯…”
那人听陈家旺言语礼貌,很是高兴,道:“你这孩子,怪可怜的,生这么重的病,爹妈知道了,要心疼死了。既然你喊我一声福伯,以后有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来,你先把这碗药喝了。”
陈家旺接过药,喝到嘴里苦涩清凉,正是刚才半梦半醒之间尝到的汁液。
福伯见他已能够自己喝药,很是高兴,遂把相关情况告诉他。原来当天中午不见陈家旺去吃饭,来人喊他时,发现他昏迷不醒,生病已不自知。禀告管家后,安排了大夫前来治疗,可陈家旺病情来势凶猛,几剂药下去,仍然高烧不退,时昏时醒,昏睡时间多,清醒时间少。
到了第二天,管家不敢再拖,禀报了掌门和几位师父,几个人都很重视。秦敬泉派人请了城中名医,翟敬承、王敬得也多次前来探视,安排人手悉心照应陈家旺。
陈家旺这才知道自己这一躺下,竟已过去了三天。
正絮叨中,“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姚善瑞和胡管家走进房中。陈家旺才来,识人不多,见到姚善瑞,心中很是高兴。
姚善瑞见到陈家旺已经醒了过来,大为开心,道:“谢天谢地,你总算醒过来了。这几天大夫来了不少,都不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大家都提心吊胆,人人都捏着一把汗!”
陈家旺见他言语关切,感动道:“之前我在家身体一直还好,这次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竟然拖了这么长时间,还麻烦大家,太过意不去了。”
姚善瑞道:“你这病确实奇怪。手碰到你身上,开始感觉还不大热,后来就越来越烫,好像骨头都烧起来了。”
胡管家啧啧嘴,道:“你这病很奇怪,来了那么多大夫都不济事。最后还是请来了太医院薛神医的首徒许道亮许大夫,人家一搭脉,说你关脉独大,上下气机不通,乃积食后受凉引发之症,病虽重命无忧。看来果真被许大夫说中了,谁叫你这乡下小子胃口那么好,第一顿就吃了那么多!人来了什么活都还没干,我们银子已经花了十多两。”
姚善瑞见胡管家说话毫不客气,岔开话题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刚才王师父来看你,你还没醒,这下大家可放心了。”
他替陈家旺掖好被角,道:“你现在需要静养,我们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转头对道:“胡管家,能不能请阿福再照顾他几天?”
胡管家道:“阿福那边的房也很忙,为了他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
姚善瑞道:“掌门也吩咐过的,请胡管家照顾照顾”,胡管家见他抬出秦敬泉,只好点头道:“好吧,算这小子有造化!”
福伯等他们二人出门远去,正准备关上门,陈家旺道:“福伯,你也辛苦了,请去休息吧。”
福伯不放心,一意要留下来,陈家旺坚持相劝,福伯拗不过他,见他意思坚决,身体状况也基本稳定,只好道:“我房间就在隔壁,你有事就喊我啊!”替他吹灭油灯,带上房门。
夜深人静,黑暗中陈家旺眼角两行热泪静静滑落脸颊。几天前,自己还在家乡,父亲虽然有病,房屋虽然破败,可父慈母爱,双亲俱在,自己也早早懂事了,跟着父亲摸黑去捕鱼,随着母亲起早下农田,也不觉得有多苦,可现在吃的、穿的、住的不知道比以前要好多少倍,为什么反而觉得孤独、不快乐?
梦中的场景一遍遍在脑海中盘旋,小时候的情景也一幕幕在眼前跳过,陈家旺忽悲忽喜,直到鸡鸣五更,才昏沉沉睡过去。
注:1、中的太医院并非指北京的太医院,而是金陵的太医院。与其他朝代如隋唐的两京制或金朝的五京制不同,明代的金陵保留着一整套中央机构,包括六部、六科、国子监、都察院、大理寺以及由十二监、四司、八局组成的宦官“二十四衙门”等等。
2、陈家旺治病花了十多两银子,这不是一个小数目。据明代万历年间《宛署杂记》记载:二石(当时的一石约为现今的9.公斤)大米合白银1两,八斤上等猪肉合白银1钱6分,五斤牛肉合白银分5厘…。万历朝大理寺卿宋应昌在其所著《经略复国要编》中记载,他被任命为兵部侍郎、经略备倭军务后,责成兵备道招募士兵,这些增募士兵的月饷,南方兵为每月1两5钱,北方兵为每月1两。又据黄仁宇先生考证:万历年间援朝抗倭之战中,一名驻守朝鲜的明军士兵每月约耗银2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