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雁阙搂二楼,两名年轻男子靠窗而坐。
二人分别穿着湛蓝和靛青士长衫,与近日进京赶考的大批士子并无两样。
湛蓝长衫男子站起身,为对方倒上一杯茶,后者表情略显局促,坐立不安。
倒茶的男子见状面露笑意道:
“连驸马不必过于拘谨,大家都是自家人,我给你这个姐夫倒杯茶也是理所当然。”
驸马连黎闻言挤出一丝笑容,点头称是,对方出于客套称他声姐夫,他可不敢真以长辈自居,眼前这位可是刚刚登基的天子,帝号为顺。
连黎虽不涉足朝堂,可也深知伴君如伴虎,君王手握重权,最是容易喜怒无常,更何况这位还是靠谋权篡位坐上的皇位。
见对方仍是有些紧张,顺帝王柄德转过头,看向窗外主街说道:
“今年进京参加科举的士子比往年多上不少,当中还有不少在坛上颇具声名的后起之秀,相信这次恩科能收揽不少栋梁之才。”
“这还要多亏了陛下的治之功。”连驸马说道。
“你我都是年轻人,谈起话来不必像朝中那些老泥鳅那般圆滑。听说今年赶考的士子中有不少出自江南,和连驸马你也算是同乡了。”
连黎闻言点点头,“近日确有一些同乡来找过连某,当中有几个眼光采俱佳,陛下若是有意,在下可以引荐一番。”直到现在,他仍是吃不准这位新皇找自己干什么。
王柄德摇了摇头,没再拐弯抹角,直接道:
“今日约见连驸马,是想请驸马担当此次恩科的主考官,并在科考结束后入朝为官。”
连黎虽然猜到了这种可能,可听对方亲口说出来,还是不免有些惊讶,询问道:
“如陛下所言,今年赶考世子颇多,当中必然不缺能人,况且朝中还有诸位大人辅佐,陛下为何要选连某?”
王柄德将一把纸扇放到对方面前,说道:
“连驸马师从张太傅,还是当年的科考状元,若只屈居一个驸马,未免太可惜了些。
如今天下局势未定,正是用人之际,入京士子虽多,可大多都是读死,朕要的是治国之臣,这种人即便放眼整个朝堂,也是屈指可数。
朕想借这次科举,彻底一改朝局颓势,将那些暮气沉沉的官员,皆都换成有朝气的年轻人。连驸马你作为年轻人中的翘楚,自然是首选。”
连黎面露疑惑展开纸扇,只一眼便面露惊骇,王柄德不动声色重新取过折扇,平淡道:
“人一旦上了岁数,就容易畏首畏尾,不但做起事来圆滑许多,待人接物也很会‘拿捏分寸’,若只是这样,倒也还不至于危及江山社稷。
可这帮人不该大冬天只将自家炉灶烧得火热,而不顾百姓死活。去年年底,各地有不少百姓被冻死饿死,京城却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就在前不久的朝会上,他们还口口声声说今年四海太平,各地百姓都齐声称赞皇帝贤德,简直是可笑至极。
扇面上所记载的,便是这些人,而这样的扇面,朕有十个。其中既有当朝权臣,也有公差小吏,但无一例外都罪不容诛。”
说到这,王柄德语气一顿,随即目光灼灼看向连黎。
“朕之所图,是真正的盛世太平,官场一片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即便因此背负骂名,朕也不在乎,功过是非,留给后人去说吧。
连驸马,你愿意助朕去完成吗?”
驸马连黎虽然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但心中对于这位皇上的看法,却有了极大改观。
一开始王柄德的话,只让他觉得浑身泛冷,可越往后,话中杀意加重,这种阴冷感反而淡去了。
听到最后时,连黎已经忘记了害怕,只觉得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这种感觉很熟悉,似乎年轻时的他,就是这般,动不动便胸怀天下,恨不得一剑杀掉所有贪官污吏,还黎民百姓一个太平。
后来恩师病重,离世前留下了让他不得入朝为官的嘱托,当时连黎还不理解,后来才渐渐明白,如今的官场水深且浑,没了老师做倚靠,他必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后来做了驸马,满腹才学成了无用之物,多年的养尊处优,已经让他快忘了自己才三十出头,而那份年少时的轻狂,早被他掩埋了起来。
他自己也成了另外一个人,温儒雅,气度谦和。
似乎,驸马就该如此。
……
只是,做惯了金丝雀,连黎始终无法跳脱思想上桎梏,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
“这事,我怕三公主会不喜。”
王柄德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这幅表情别说连黎,就连与他亲近的聂映雪都不曾见过。
“连黎啊连黎,是我高看你了,枉费张太傅给你起这个‘唱白’的雅字了。
罢了,就当今日你我二人没见过,我也不会为难公主府,你走吧。”
王柄德说完,便端起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不再搭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