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存未尝没有发现妻子和杜景堂是一同消失的,对于这事他固然生气,但面子还得维持:“人家夫妻两个有难处,是很值得同情的。”
张翠兰即便不为着苏傲雪,只作为今天的女主人,也就很讨厌江红梅为了让人出洋相,总提些下九流的话茬,故意顶了一句:“江太太对堂子里的事,知道得很清楚嚒!”
江红梅当时便气得两眉倒竖,脸上颜色都快挂不住了。但她很机灵地想到了张翠兰的出身和她也是半斤八两,因挑了一下眉,冷笑着抬高了声浪:“我是道听途说,比不得一些人是有家学渊源的。”
苏傲雪站在门外,大气都不敢出。她觉得自己应该趁杜景堂还没过来之前赶紧进去,多少还能避一点嫌。可就这时候进去,可以想见江红梅一定是极尽能事地让她出丑。但要是不打破现在的谈锋,恐怕张翠兰就要在里面干起仗来了……
她想一下进一步,再想一下又退一步,就这样进进退退的,在原地踟蹰不已。
幸而,屋里那么些人,也不愿意看局面闹僵。立刻有位新太太换了更欢快的舞曲,提议大家去跳快三。胡云九也高声喊着口令邀人划拳,勉强把前头的话盖了过去。
这时,似乎有个新加入的声音,照旧还是聊起了嫖经:“我认为吧,有些窑姐只是欠包装。吃堂子饭的人,穿戴固然时髦,但经商思维还不跟上潮流。他们觉得说自己长三寓出身,就是身价很高的表示了。其实,长三的意思是出局和伴宿都是三块,这一下就把身价给说死了,再高级也有限。照我说呀,新下海的倌人就该剪个短发,穿两截式的时髦皮鞋,背上一个包,有模有样地去上学。把一个窑姐打扮到自己都信了自己是明学生的地步,身价可就大不同了。”
虽然还是在谈堂子里的事,好在是没有再提满座新太太从前也是那样的人物,因此气氛比刚才可就好多了,也有人一应一答地谈了起来。
“背着包站街,那也很容易露馅的。”
“干嘛背着包站街,我意思可以真去上学,现在干什么都讲个凭。”
“那下海的成本也太大了。”
“女学生的一夜春宵也许要值到五十块呢。”
起先苏傲雪还只是觉得新加入谈话的声音有些耳熟,但因为里面把音乐声放大了许多,所以她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直到听见熟悉的“五十块”,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田坤回来了!
同样认出这声音的,还有后赶来的杜景堂。他知道苏傲雪肯定不愿意两人前后脚回到别墅,因此耐着性子在凉亭里,对着草坪发了一顿脾气才过来。
却不想,苏傲雪一直就没进去。
杜景堂依然不知田坤嘴里的五十块,对苏傲雪来说有多么恶毒,只是觉得这人阴魂不散讨厌极了。
苏傲雪忙着往后躲,不料一下栽在了杜景堂怀里。她已经不用得看脸,只靠气息就能一下认出杜景堂。她心怀鬼胎的慌张感,在倒向他的瞬间攀至顶峰。
想到在凉亭里发生的事,她也不管自己站得定站不定,拚命一般向前躲,竟也顾不上别的,径直跑上去拍门。
杜景堂一想到田坤回来了,心里有些放不下,但要追进去,恐怕事情会更坏,只好躲在门外的树荫下听候动静。这一来,他就没法看见苏傲雪冲进屋里,和田坤对面撞见时的惊恐和不安。但他似乎也不用亲眼看见,他现在对于苏傲雪的眼神、嗓音……一切的一切都有了很具体的记忆,随便一拼凑,就能知道她小鹿似的眼睛里,必定噙着泪珠子。
这种惹人怜爱的样子,不要让田坤又……
刚才田坤在里面大发议论,他是个看见女人都会在心里标上价码的人。虽然“长三”二字的由来可以追溯到前清,三块钱也是老黄历的譬喻,但堂子里再高级的姑娘一晚上花费也有限,五百块够田坤到处鬼混的。但他腻了还是会回来,在他心里还是觉得苏傲雪格外有意思。
不为别的,征服一个有丈夫的女人,对游戏人间的男人来说,比征服一个绝色女子更有兴味。苏傲雪是少数能带给田坤这种乐趣,又不至于引起严重后果的女子。
所以,田坤玩了一圈又回来了,他想看看这边是什么情形。杜景堂和他一样,想要多少女人都能有,又比他会装谦谦贵公子,或许已经吃腻了苏傲雪这道菜,总该允许别人上桌了吧。
按照一两天内打听到的传言,似乎印证了这个猜测。这对男女早已打得火热,而今晚,田坤是亲眼所见,二人躲起来幽会已经是不避人的了。
苏傲雪在此人暧昧的注视下,颤着手,慢慢地缩在沙发角上。
对面的江红梅姿态舒展,呷一口葡萄酒,看着杯沿上的唇印,轻哂道:“傲雪的脾气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看见好吃的,嘴就停不下来。你瞧,嘴上的口红都掉肚子里去了。”
这一句宛如激起了千层浪,各色人等反应大不相同。在女士这边,有意外苏傲雪这种好学生居然背地里这么放得开的,有好奇李海存怎么忍得下去的,也有几个半信半疑的。在男士那边,其实不意外李海存的容忍心,毕竟男人的心思男人一看都懂。所以,当他们确认杜景堂已经得手了之后,都在心里暗暗估算自己有没有一亲芳泽的可能。
张翠兰今晚算是跟江红梅彻底杠上了,笑问:“江太太以前在哪儿跟傲雪姐热络起来的呀?”
江红梅觉得今晚简直被疯狗死咬住了一般,怎么都躲不掉。她闭了闭眼,眼神冷冷地掠过张翠兰,还是一心一意地针对苏傲雪:“傲雪,你怎么离席这么久?”说时,脸向旁边一掉转,阴恻恻笑了声,“田先生说想请你跳支舞呢!”
苏傲雪慌神地抬头,发觉大家似乎都在看她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