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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葵香年纪不大,比怀袖还要小上四岁。方才倒茶之时,想起大人三载如一日的提醒,又记起昨日姑娘与大人出府后,她与水苏出门采买时所听流言,不自觉说了些越界的话:“姑娘喜欢西山白露,府上便常年备着这茶。可姑娘知道的,西山白露产自江郡,与上京相隔千里,每年要运这么多新鲜茶叶过来,也不算太轻易的事。” 西山白露,产自燕国旧都江郡。怀袖初来帝师府时,还不太懂府上规矩,一日夜里莽撞,捧着白日未读完的去找先生。也不知循了哪里的规矩,冒冒失失不敲门便闯进房中。 红木门扇一开,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怀袖立在门口,瞬时忘了自己来时的想法。 “先生在煮茶?” 子律坐在案后,正对门口,抬头看向怀袖,惊却不恼,只抬抬手让她进来,“进来吧,别冻着了。” 时日正值隆冬,七日大雪,帝师府白茫一片。寂寂寒夜里,檐下灯笼光影跃在雪上,恍惚如火在烧。 怀袖爱上西山白露,便是因为那一夜。她走进先生的房,坐在他的对面,闻着茶香清雅,好奇问道:“先生煮的什么茶?味道有些特别。” 袅袅茶烟中,子律先是沉默,而后才低声回她:“江郡的茶,名为西山白露。” 指尖抚上茶盏沿口,怀袖想起那一日,外间寒如永夜,唯她与先生所处房之中,暖香四溢,幻梦一般。 很难说,她爱上西山白露,是因为茶香,还是因为子律。 “你今日怎么了?” 怀袖端起茶盏小抿一口,皱了眉去看葵香,只觉她说话奇奇怪怪,“没头没尾说这些做什么?” 子律不在府上,葵香也放松下来,手肘将托盘碰远了些,两手撑在桌案上托脸,肉乎乎的小脸挤成一团,说话声音也有些嘟囔含糊:“姑娘喜欢读时品茶,大人便在每日上朝前差水苏嘱奴婢提前泡茶。姑娘惧热,纵是暑日,大人也会命人在房常备冰块。姑娘喜欢抚琴,大人便赠姑娘一把落霞琴。甚至因着姑娘在上京无亲无故,又不得随意出府,大人许是怕姑娘憋闷无趣,便隔三差五带些城中时兴玩意儿回来。还有姑娘喜欢” “葵香,”怀袖出声打断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先生待她的好,她如何不知?只是平日里,葵香极少议论先生,此刻忽然提起,着实有些奇怪。 在怀袖的目光注视下,葵香嘴角一撇,这才说出原因:“昨日姑娘与大人出府后,奴婢无事便同水苏一同出去采买,却不想碰到几个腌臜浑人,偏巧听到他们在胡言大人的是非。” 先生是大祈帝师,国之重臣,被人议论是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在上京城中不加避讳的直言帝师功过,确有些狂妄。 “他们说些什么?” 葵香肉乎乎的腮帮子都咬紧了,才很是不忿地学起来:“奴婢和水苏听见,他们说大人离开大祈十几年,归国却大刀阔斧整肃朝堂,一批老臣换下去,又扶持心腹上任,谁知道谁知道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怀袖失笑,这些言论她也曾听过,犯不着生气。 “傻葵香,你难道是第一日认识先生吗?这些话,不定是谁有意传出来诋毁先生名节的,听听就是,何必上火?” “可是姑娘,他们还说、还说” 葵香小脸一红,话哽在喉头又说不下去。她想起昨日长公主来府,大人却给全府的人下了封口令,丁点消息都不让姑娘知道,就连自己去厨房打探消息,都被尤嬷嬷再三告诫,万不可提及半个字。 她自然相信大人的为人,可流言与长公主来府之事实在巧合,就连她听了,也不免有些心惊。 昨日夜里本来忍住了,没有告诉怀袖。可今日泡茶之时,葵香越想越不忿,终究没忍住。 怀袖最受不了欲言又止这一套,指尖在茶盏沿口一敲,“说什么了?” 葵香还是谨慎的,伸长脖子往门外看了一眼,确认无人后,才凑近些悄声道:“姑娘听了只当是闲言碎语,切莫放在心上,也万万不要去同大人讲。” 怀袖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眨眨眼睛点头答应了 葵香放心,这才说出来:“那几个浑人说,大人在燕国做邦谍时,全因与那燕国公主私情甚密,才得以受燕王信任,成功离间燕王与燕相。还说大人回归大祈后行事狠决,树敌众多,为求自保又开始向丰宁长公主示好” 公主 怀袖脑中嗡嗡,不自觉想起昨夜梦中,雨中的先生狼狈至极,游魂般吐出的那两个字。 怀袖听过这两位公主的名号,却不认识她们。

她断断续续听婢女提及过,只说那位燕国公主本是要来大祈和亲,却因战事死在和亲路上。而大祈的丰宁长公主,与先生确为旧识,少时,他们曾同在弘馆受学。 昨夜梦境中,先生口中所唤的,究竟是燕国公主,还是丰宁长公主? 瞧着怀袖神色不对,葵香心里一惊,又立马替自家大人解释着:“姑娘切莫多想,大人定不是这样的人。大人品性高洁,外人不知道,姑娘却最是清楚的。都是奴婢讨打,平白说这些糟乱话扰姑娘读。” 怀袖的目光掉下来,落在桌案上的页上。她的指尖压上去,抚过墨色字迹的一笔一划,恍惚了一瞬,又立马抬头笑起来,语气轻松:“看来是先生近些日子又得罪了谁,才被人编排出新花样了。” 葵香也跟着笑起来,起身去斗柜取团扇过来,坐在怀袖身后替她摇风,“还是姑娘看得透彻。” 两人闲话一阵,怀袖吃了半盏茶又低头读,读了好一会儿,觉着脖子有些疼,仰头望了眼先生桌上的盘香,才发现盘香已快烧到巳时,就快到先生放班的时候了。 一想到先生,先前葵香的话又在脑子里转起来。怀袖眼睑一抽,自觉不该胡想,却忍不住去想先生的处境。 现今大祈天子年幼,亲王在侧虎视眈眈,先生身负辅佐君王协理朝政之责,若不冷厉严苛些,把那些朝中蛀虫清理出去,扶持一些信任自己的贤臣上位,怕是早被宁王一党碾死扬灰了。 那些被先生处置的老臣,做了一辈子的恶,到头来荣华富贵享过,奢欲贪靡餍足过,才以垂垂老矣的可怜姿态伏诛。伏诛后,还要被某些人炼做暗箭,用以诋毁先生。 先生越是立身中正一心为国,得天下人赞颂,那些躲在暗处的蛇虫鼠蚁就越是抓心挠肝,越想要他声名狼藉,恨不得要将先生从朝堂除名,沦落到人人皆可随意侮辱打杀的境地。 先生从不开口讲他的难处,可即便他不讲,怀袖也能想到。 就如今日葵香所讲这些流言,往日还只是间或有人私下暗语,现在已有人敢在上京城中大肆传谣,稍一深想缘由,便也猜到是宁王一党暗中推波助澜,妄图用这种方式,渐渐损毁先生。 盘香徐徐烧,过了巳时的刻度,怀袖收起心思专心读,只等着先生回来。 巳时四刻,子律回府。怀袖本背对着门外读,听着身后脚步声响起,忙起身去看他,等看到先生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时,又想起那些诋毁他的话,直觉先生在朝堂定有不顺。 怀袖想博他开心,为他减去些烦恼,便扬起笑容举了卷给他看,“先生看,这几页弟子都可背下来了。” 子律走近,高大的影子投在怀袖脸上。葵香识趣,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二人,庭院蝉鸣偶尔,混着暑天热气吹进来。子律停在她面前,看一眼她手中的,又看了眼桌上空空的茶盏,柔声问道:“昨夜睡好了?” 他不问自己的课业,反问起昨夜来,怀袖一时没领会,痴痴“啊”了一声。 子律伸手从她手上取过卷,俯身搁到桌上,面上笑意更深,“阿袖今日用功,午饭时可要多吃些。” 怀袖笑眼弯弯,虽觉得他像是在哄小孩,却也乐得其中,笑眯眯同他出了房,一起往正房明间去。 两个人都笑着,谁也不想让对方瞧出自己心中的怪异与愁思。 一顿饭吃的很是平静,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昨日夜里有一段亲密相处,两个人都比平日更加沉默些。 安安静静吃完一餐饭,等到婢女端了药盏过来,怀袖的脸色才肉眼可见的惆怅起来,“先生” 子律端过药盏,拿调羹拨动药汁,轻柔地替她吹凉。听她开口唤自己,心知她有些抗拒喝药,解释了一句:“我已让郎中换了药方,比之前的方子清淡些。” 他上回应了怀袖要改药方,虽是有些辛苦,却还是舍下脸面,好言请徐老改了药方。 徐老是父亲派给他的人,从大祈带去燕国,又从燕国带回大祈。那人一身医家秘术,本事是有,就是脾气大了些。 子律尊他,也有求于他,自然容忍更多些。 吹凉了药汁,摸着药盏外面已经不烫了,子律才递给怀袖,见她仍是有些不情愿,哄小孩一般笑着劝:“尝一尝,先生何时诓过你?” 怀袖看一眼那黑乎乎的药汁,心里千千万个不情愿,憋着气接过来一口气干了。 药汁从喉咙顺下去,刚一张口呼吸,那药味立马反上来,苦的怀袖小脸皱成一团。 的确比先前的药清淡些。可一个是十分的苦,一个是八分的苦,少那两分,也是无济于事啊。

“先生,”怀袖砸吧砸吧嘴,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想把那苦味赶走,不无委屈道,“今日没有饴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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