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真是这么说的?”
傍晚的聚氨酯制品厂职工宿舍里,徐技术员将以贺厂长为首的几哥老员工聚在了一起,把中午的时候唐沭所说的提议转述了一遍。
出来单干,这样一个很是敏感的话题被摆上了台面,让所有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凝。
都说现在的国营单位发的都是打不烂的铁饭碗,可在厂里辛苦一辈子,真正能够有所成就的又有几个人,到临了无非也就是得一套单位的分房,以及工资上调一级而已。
单位里的气氛是死气沉沉,完全没有半点生气,相比刚刚建国的时候全国人民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朝气蓬勃,现在的单位跟一滩死水没有任何区别。
在从一把手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贺厂长也曾经想过一走了之,去其他同行单位里做一个技术顾问,也比现在整天管着发放劳保用品和管理仓这些琐碎的事强啊。可现在真要他面临抉择,贺厂长又有些犹豫。
“不管怎么说,咱们哥几个都是建厂之初就聚在一起的老兄弟,对聚氨酯厂肯定是有感情的,就这么一走了之,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厚道。”
徐技术员端起酒杯咪了一口白酒:“老贺,你这话就不对了,是厂里先对咱们哥几个不公,咱们这也是为了另谋出路,怎么能算是背叛。”
几个人闷头不语,大家都是老员工,原本厂子火了,都指望着能因此升上一级工资,可新任厂长一纸调令,美其名曰要让年轻人挑大梁,将他们这些老家伙直接架空,现在也就是徐技术员因为需要与沈城那边联系采购进口脱模剂,暂时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待着,其他人或被降职或被调离原岗位,工资没涨不说,险些还往下掉一级。
看着与自己一起携手打拼共同走过风雨的老兄弟们都是满脸的悲愤,贺厂长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仰起头将酒杯里的酒全都倒进了嗓子眼:“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明天就去厂里递交停薪留职的申请报告。”
于是第二天,当宦厂长得到人事科传来的消息,急匆匆走过去确认真伪的时候,见到桌上这六份离职报告,他也有些懵了。
“老徐,连你也要走?”宦厂长的视线从申请报告上逐一扫过,发现都是几个被自己架空的老员工时,脸色不由得好看了一些,但当着徐技术员的面,他当然知道这时候自己该说什么。
“你可是我们厂里的技术骨干,要是也走了,咱们厂的技术科可就没人了啊。”
“宦厂长你说笑了,我们这几个都老了,留在厂里也只是吃空饷,还不如将位置留给厂里大力培养的年轻人,咱们厂里的那点技术外人觉得神秘,其实真正懂行的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再说了,我这十几年的经验全都交给徒弟了,正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们这些人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话不能这么说。”宦厂长继续试图挽留,“我知道,你们这是对厂里大力培养年轻人的方针政策有意见,但这可真不是我自作主张,是县工业局那边下发的件通知,大家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可以坐下来慢慢谈嘛,你们突然就送来这六份申请,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宦厂长,你放心,咱们几个申请停薪留职跟厂里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是当着县委领导的面,我们也还是这句话,打这个申请是我们自己的意思,也可以为这个行为负责。”
“这个……”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宦厂长依旧不同意在申请上签字,“你们也都知道,咱们厂现在可是县里的明星企业,外面可是有大把的人才想要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的,你们几位办理停薪留职的话,这六个岗位我是要不要人先顶上来啊?”
徐技术员冷笑,原来这老小子死活不同意,是在这里等着自己,他也不用去询问其他人的意思了,当下拍板:“那厂里就当我们是主动辞职了,这总可以了吧。”
主动辞职和停薪留职绝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后者如果在外面混得不如意,自己还可以厚着脸皮返回原单位,大不了就是被人一直笑话到退休而已,生活保障却还是有的,而前者就是自绝后路,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不给自己留,由此可见徐技术员的决绝。
“既然你们已经都想好了,我再勉强的话反倒是我的不对了,小张,给他们办理离职手续,对了,贺厂长的申请需要送到县里去批复,他跟我是同级的,我可没权力任免他的职务。”
看着徐技术员走出人事科,宦厂长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暗道一声不妙,示意人事科小张暂停一下,随即追了出去,在走廊的拐角处将徐技术员叫住:“徐工,请留步,我说你们的底气为什么能这么足,原来根节在这,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徐技术员停住脚步,却没有跟着宦厂长走向角落,就只是站在夏日清晨的阳光里,原本消瘦的身材此刻看起来还挺伟岸:“宦厂长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宦厂长险些咬碎了自己的后槽牙,这老徐在内涵谁?不就是将卖进口脱模剂的钱装了一部分进自己的腰包了吗,就这点破事这老小子要记到什么时候。
“徐工,你们几个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但现在厂里刚刚进行过一次人员调整,想要将你们六位全部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上是真有些困难,不过你放心,你的技术科科长算是在我这挂了号了,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向上级推荐,至于离职的事,你能不能再好好考虑一下?就算不为了你自己想,家里的老婆孩子也需要吃饭是不是?”
“这些就不劳宦厂长您费心了,我刚才就说了,离职跟厂里没关系,也不需要厂里为这件事负责。”
徐技术员油盐不进,宦厂长的脸色终于阴沉了下来:“你是不是觉得厂里只有你跟深城那边有联系,以为就可以凭借进口脱模剂的事拿捏我?”
“宦厂长,可不敢这么说啊,我从来就没没有过这种想法。”徐技术员慌忙摆手,“你想要钟小姐的联系方式,我交给你就是了,何必用这话来诬陷我,让我走也走得不光彩。”
宦厂长继续冷哼:“你当我傻吗?那个钟慧本来就是唐沭的人,只要他一句话,进口脱模剂就得断货,你以为你们昨天中午在厂外面鬼鬼祟祟,就真没人看见?”
徐技术员摊了摊手:“人家愿意把东西卖给谁,这好像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吧,宦厂长你是不是找错对象了?”
“你以为我真没有任何准备吗?在我上任的时候,就已经将样品寄给相关的化工研究所了,刚刚好,这几天那边传来消息,他们根据样品把这款脱模剂给配置了出来,所以你们的算盘落空了,厂里是不在乎你们这几个人的去留的。”
徐技术员微微一愣,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难怪其他几个老哥们儿的位置都被调动了,唯独他还依然坚守在技术科,原来根本原因在这,如果自己这一回没有主动提出离职,接下来被架空的可就是他了。
不得不说,搞政工的就是心眼多,他们这些玩技术的还真斗不过,表面上面面俱到一团和气,背地里却一直在磨刀霍霍,真是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