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漂亮呀！”
“我还以为报上登的照片是找人画过的呢，没想到呀这真人更漂亮呢！”
“你要不跟我说明，我还以为她是哪个明星咧，这么有才又有貌的女编剧，大概是找不出第二个的。”
“可见景堂好福气呀！”
众人说的倒也是真心话，可也夹着几分吹捧的意味。如此非常时期，抱紧杜家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对小门小户来说非常重要。
听得多了，吕英的嘴角也忍不住地翘了起来。
虽然此前她对苏傲雪有诸多不满，可谁不喜欢听恭维话呢。旧式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儿媳首先要贤良，如果是出身名门望族，说出去就更有面子了。现在的思想都改良了，评价一个人的好坏也多了许多标准，譬如女子出得厅堂的能力比下得厨房显得更为重要了。像苏傲雪那样能独立撑持住一份事业的女子，也渐渐变得讨喜了。
可是，吕英作为母亲，要替儿子思虑的，不止是在外的面子，还有实实在在的里子。所以，她对苏傲雪的评价结果并没有改变，只是态度日趋缓和了。
要是能折个中就好了。
等到了武汉之后，吕英誓要找回杜家在上海滩的地位，到时让苏傲雪跟着自己学习打理生意，继续做女强人，但不要再搅在那个是非圈里。要能那样，她对苏傲雪这个儿媳大概就能彻底接受了。
一场电影看下来，其他人都被剧情所吸引，唯有吕英摇着折扇，在一片胡思乱想中被众人慷慨激昂的歌声唤醒。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风云儿女》和《义勇军进行曲》是彼此成就的关系，电影的成功让插曲迅速传遍大江南北。而歌词是如此地契合全民抗战的时局，让人们百听不厌。每次听到都会异口同声地跟着唱起来，唱着唱着又想再酣畅淋漓地重温一遍电影。
今晚也是一样，意犹未尽的人们询问能否从头再看一遍。
蔡逢春便和几位壮年男子一道换班接力，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
播第二遍的时候，杜景堂和苏傲雪陆续出去了。不止他们，餐厅里观影的面孔大概换了三分之一。年长的人容易劳累，尤其今天都是天不亮就出门的，想必吕英也是因此提前离开的吧。
杜景堂先去敲了敲门，没人应。然后就和苏傲雪去甲板找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语气不由染上了忧心：“哪儿都没看见老太太。”
苏傲雪安慰他：“可能伯母跟我们走的方向相反，这会儿大概已经回房间了。”
人在船上是不会有意外的，找来找去找不见，其实很可能是被找的吕英不愿意见人。
但是，杜景堂作为儿子自然关心则乱，希望能时时刻刻确认母亲安然无恙。因道：“那也该和我说一声。”
“因为不方便吧。”苏傲雪牵住他的手，小声安慰道，“里边人多，光线又暗，那些看得出神的人又不喜旁边有人说话。”
杜景堂望着暗沉沉的黑夜叹了一口气，无奈摇头道：“也可能老人家不希望我一趟一趟过去看她。我妈在我面前其实是很要强的，因为她总觉得……”
觉得从前用眼泪害苦了这个儿子，所以不愿意再在他跟前表现出脆弱。
苏傲雪若有所思地颔首，然后无来由地说道：“其实，我猜……你母亲应该是在筹划如何东山再起。”
通往甲板的台阶上，有个正要走开的人影顿了顿，屏了呼吸静听他们说话。
杜景堂问：“你是说她到了武汉还要再办糖厂吗？”
苏傲雪用力点点头：“那是自然，不办工厂干嘛要把机器运过去？”
“她也可以把家业交给我几位兄弟去操心。”
“那份家业既然是夫妻俩一起挣出来的，你母亲必然不甘心草草结束。你想啊，那些都是她年轻时的心血和美好的回忆，即使夫妻情分不值得她再留恋，可糖厂依然是她人生中最辉煌最宝贵的财富。如果工厂能在武汉东山再起，那就像是留住了她半生的心血。”
吕英趁着甲板上人影稀少，就独自过来吸两口新鲜空气。等听见杜景堂找过来了，又故意闪在暗处，想趁他不注意偷偷回房去歇息。然而，当听见苏傲雪猜到她此刻最想做的事之后，她就缩住了脚步，还想再多听两句。
杜景堂扶着甲板的栏杆，沉声道：“我这做儿子的，私心还是希望老人家能颐养天年。”
吕英听了自然觉得欣慰，儿子有孝心，做母亲的当然感到高兴。但她忙了半辈子，根本闲不住。
苏傲雪则微笑着摇了摇头，今日白天没什么阳光，夜色自然就很灰暗，但她还是向着远处了望，仿佛在想象夜的尽头藏有绚烂的曙光。不多时，她就开了口：“我倒是觉得经历过打击的人，还是有点寄托比较好。”
吕英叹出一口浊气，忽而觉得来时心口那股隐痛渐渐消散了。
杜景堂考虑了一番，也赞同这样的观点。人一旦闲下来了身体是不累，可大把大把无所事事的时间，也会让人忧思过重的。便道：“有机会我单独找母亲谈谈吧，其实只要她过得好，我一点意见也没有。”
两人说着话，声音渐次低了下去。
先是杜景堂柔声问道：“回房休息吗，还是要工作？”
苏傲雪很自然地靠在他肩头，道：“我想早点睡。跟老人孩子住一间房，小孩子倒也还好，只是老人家大多觉浅，我怕回去晚了打扰她们休息。”
吕英听了这话，心情更畅快了，甚至兀自欣慰地笑着点了点头。看来，苏傲雪这人倒是心细也很能体贴人，对朋友的长辈都这般照顾，如果结了婚，待家里人只会更好。不过，苏傲雪又做编剧，又搞什么救亡协会，纵然有心体贴丈夫，可有没有时间落到行动上，这也是个问题呢。